近年来，菜市场改造频频成为关注焦点。为了吸引年轻人，菜市场改造纷纷走向“网红化”，往往过于注重空间美学，而忽视了功能和文脉的延续，结果常常是打卡的人多了，但生意却变惨淡了。身兼艺术家、出版人、策划人等多重身份的宋群在西安主持策划了多个城市更新项目，其中就包括老菜场的改造。和当今流行的爆改方式不同，宋群希望在更新的过程中更接地气，通过“微更新轻改造计划”，植入一系列文化活动和事件，吸引年轻人回流，以激活老旧社区，形成可持续性的更新。本文为对宋群的访谈。

唯有内容更新，才能推动城市更新

UC：城市更新不只是空间的更新，也关乎记忆、文化、事件。能谈谈您在西安的实践吗？

宋群：城市更新最重要的，是内容的更新，只更新躯壳没用，内容才是生命力。最近刚完成的是一个城中村改造项目“大都荟”，在西安的高新区。虽然是推倒重来，但建筑尺度和密度仍然可以看到城中村的那种“空间用到极致”的避让与腾挪。它是按开放式街区与开放式社区来定位的，我策划并参与了全过程。街区内用七栋独立建筑，做了一个城市文化复合空间，叫“Localand”，邀请来国内外不同领域的先锋实践者，以“本地文化”为主轴，打造了集博物馆、书店、美食实验室、文创工坊、咖啡馆、音乐空间于一体的城市文化「聚落」。每一个小版块都不大，建筑部分是梁井宇设计，美食部分是香港的美食作家欧阳应霁老师负责，咖啡是和日本手冲大师田口护先生合作，乡建展览与民艺合作是和碧山的左靖老师，都是不同领域的有趣之人。现在这里已经成为年轻人聚集地。

本期嘉宾

宋群

艺术家、出版人、策划人

城市观察书系《Local本地》创办人

多年从事城市观察研究与实践工作

主持策划过多个城市更新项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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△西安市城市记忆博物馆，位于西安老钢厂设计创意产业园，在原陕钢厂五十年代厂房的基础上设计改造而成。馆内收藏展品均来自于一百年内城市中的寻常生活物件，以独特的展陈方式，通过文字、影像、艺术、建筑等多种展示形式，唤起人们对过往城市生活的记忆。

*访谈人简介：宋群，艺术家，出版人，策划人。多年从事城市观察研究与实践工作，主持策划过多个城市更新项目。2006年创办城市观察系列书《Local本地》，曾获 2019“中国最美的书”，《中国摄影》图书榜“年度摄影集”，香港设计师协会“环球设计大奖”，意大利A‘Design设计奖，德国红点（RedDot）DFA design for Asia Awards （亚洲最具影响力设计奖）等一系列国际奖项。2016年，受邀参加第15届威尼斯国际建筑双年展(中国国家馆) ；2017年创办中国第一个城市记忆主题博物馆——西安市城市记忆博物馆；2019年创办西安市城市影像博物馆，从事与城市变迁相关的影像文献及图像研究/展览；2019年创办“本地文化”为主轴的城市文化复合空间集群Localand。1992 年至今，任教于陕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。生活、工作在西安。

研究团队 /《城市中国》研究中心

策划 / 崔国

采访 / 崔国+宋代伦

编辑 / 宋代伦+潘晔

图片提供 / 宋群

新媒体编辑 / 唐菲

设计 / 林记工作室

△碧山工销社·西安（图一、二）；本地社区服务中心（图三、四）。

为了传递原住民、新住户、经营业者、消费者能够和谐共处共享街区的理念，我们还专门做了一个小空间“本地社区服务中心”，成为我们“社区营造”工作的一个重要平台。这处空间一直不断在做各种活动，例如“认识你的邻居”等等。整个街区现在也确实做到了分时段共享，早上、白天、晚上，不同类别的人在不同时段共用同一个街区空间：白天是上班族的，到了晚上，遛娃遛狗的老人就成了街区的主人。

从整个项目来说，各方利益也平衡得比较好。对于开发商来说，商业很火，一铺难求；对村民来说，原地安置，享受到了生活品质升级及物业升值红利。这算是最近刚做完的一个特别有意思的项目。

△Localand，是Local本地发起创建的全新模式的城市文化复合空间，由七栋独立建筑共同构成。与国内外最前沿的文化、艺术、建筑、设计领域的先锋实践者携手，在不同空间内，以“本地文化”为主轴。呈现城市观察与研究、乡建实践、实验艺术、设计与出版、街区营造，与旧建筑改造等多种实践。

真正与城市发生深度关联，共同生长，这样的更新才是可持续的

UC：最近在做什么样的实践？

宋群：最近在做的是“叁伍壹壹文创园区”和“老菜场市井文化创意街区”。

老菜场项目所在地前身是西安市平绒厂，位于建国路信义巷5号，已经停产多年，厂里把场地和厂房拿出来改成了菜市场。因为位于城墙内东南⻆，位置特殊，老城墙、老厂房、老社区形成了一个“三老”的状况，所以在城市更新方面具有一定的典型性。

参与初期我提出的“微更新轻改造计划”，是想通过一系列文化活动内容的植入，先激活老社区的内容版块，然后再逐渐注入一些新的年轻态商业，吸引年轻人回流到这个老龄化很严重的社区，一步步焕发活力。但参与进去之后，与投资方的矛盾显现出来，大家立场很不一样，也很难说服。做了这么多年项目，这种情况也是第一次遇到。

唯有内容更新，才会真正推动城市更新，这个项目也如此。 老菜场之所以有了一些关注度，原因之一是一年多以前，我们做了一场菜市场大会，把传统菜市场和青年文化市集结合在了一起，特别混搭，但效果不错，媒体曝光度也很高，也引起了其他城市的同道者的关注。不同年龄段不同类别的人突然聚集在一个时空下，让大家觉得这样的老社区、老厂房，真的有激活的可能性。

△《城市中国》079期《美丽乡村演化：跨越时空修复的城乡观察》中《西大街，城市更新的嘉定一课》一文中认为：菜场除了作为周边社区生活的支持配套之外，地区的“市井特色”应该保留和加强。当下国内外的旅游经验中，越来越多出现了探访菜场的需求，因为那里是能够了解地方性的生活现场。（点击购买）

“叁伍壹壹文创园区”刚开始不久，建筑设计方面，请来了老朋友场域建筑的梁井宇，一起来打磨这个产品。老厂区原居民多，我们也在不断做视频及文字的记录，采访老职工，做口述史。去年为此还策划了一个小展“一个工厂的故事”，尊重记忆就是尊重历史。

△“一个工厂的故事”展览。

“叁伍壹壹”以后会成为一个新型社区中心，文化服务与生活服务会并重，保留一些原有的生活形态。比如我们以前有一个早市，这个早市特别棒，每天早上人山人海，蔬菜果蔬应有尽有，特别在地。这个早市也会融合进来。未来还会有书市、菜市、夜市，还有一个形象升级的花市，尝试着把多样态的社区服务结合在一起。

△民洁路早市。

UC：前面提到策划方对老菜场项目有投资，背后还有什么故事？

宋群：这个项目平衡各方特别难，中间几度想退出。项目投资商经验不多，想法却很多，还要见效快，低成本，对改造形式及注入什么内容，都以是否有利招商为导向，以利益最大化为前提，大家理念很难统一。尊重市场原则没问题，适度的经济效益也没问题，但是，一旦“最大化”，一定会舍弃很多东西。我们参与了一点投资的原因，也是想保住一点话语权。

专业坚持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。资本是逐利的，追求利益无可厚非，但一切以立竿见影的回报为前提来判断做什么不做什么，既不符合商业规律，也对项目不利，急功近利只会欲速则不达。

真正与城市发生深度关联，共同生长，才是可持续的。遗憾的是，这些想法都被挤压在了最不重要的位置上，大家站位不同，矛盾是必然的。我们遇到的问题，恐怕也具有一定普遍性。

△老菜场现状。

现在项目来到了十字路口。近一年来，我们参与的少了，因为参与也越来越难，我们的话语权也在被削弱。之前推荐了一位很有经验的新锐建筑师，曾在德国做过很长时间的工业遗产研究。可惜的是，因为理念与工作方法与投资方分歧很大，也不得不终止了合作。另外，投资商按自己的方法进行招商，进行的也并不顺利，包括各种手续原因，项目处于尴尬的胶着状态。

虽然投资方听不进去意见，但不管怎么样，我们还是合作伙伴，继续说服，边走边看吧。

UC：这两个城市更新项目突破了哪些限制？

宋群：老菜场项目已经列为区级重点项目，也算是获得了官方层面的支持。“叁伍壹壹”目前是区级的文创园区，这种城市更新项目，或多或少都要突破法规。国内同类项目都面临同样的问题，政策普遍滞后。手续问题，肯定还是需要政府部门的理解与支持。当然，核心还是项目本身是不是真的对城市有贡献，有改造的价值与意义，如果事情做的好，政府也会有理由支持，手续相关的麻烦也就少一些。

△建国门菜市场大会，集合传统菜市场和青年文化市集，通过节事活动将不同年龄段的人群吸引进同一个空间，打开了激活老旧社区的新思路。

城市更新要更接地气，而不应过于注重空间美学

UC：老菜场项目中，周边的居民、摊贩是什么样的参与状态？

宋群：作为策划方，我们在老菜场里做了各种小型展览、活动、工作坊，和原住民发生了一些联系和互动，毕竟是与他们的生活状态在对话。比如我们和西安交大艺术系的董琪老师合作，请他们的学生参与摊位改造设计，他们也主动发起了教摊贩们的孩子画自己生活的活动，搞手绘工作营，拍摄了许多短视频，在网上也引起了热议。还和西安美院公共艺术系的王檬檬老师合作，组织了国际艺术家驻地创作计划，还举办了展览。包括对旧书商贩的空间进行改造，但并非爆改的方式。这些都是点状的小型事件构成的一系列活动，社会反馈都很好。大家愿意参与到改变周边生活的行动中，而且他们希望能参与得更深一点。

△微更新二手书店。

另外我们希望在更新过程中更接地气，不要向居民摊贩们灌输过多所谓美学、设计思维。菜市场本身的那种自发设计，市场氛围就挺好，其实需要的是以专业⻆度“微”与“轻”进行调整，但这个“微”和“轻”要做到好，的确是很难的。最重要的，是引入清理外围经营环境、收拾脏乱差、垃圾处理的管理程序与方式，解决这些实际问题就是对菜场有效的帮助了。现在流行的爆改，在我看来，恐怕新鲜度周期都太短，所谓“有多热，就有多凉”（延伸阅读：UC之前刊发的“城市更新十大误区”一文中，也对现今流行的菜市场爆改项目进行了反思）。

△“老菜场也有春天”画展，由27位来自陕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大一学生共同参与。他们以游客、旁观者的身份来到建国门老菜场，用线条和色彩串联起他们眼中的人、事、物，呈现出关于菜场的定格风景。

一个城市的市民文化，才是这个城市最真实的文化形态

UC：综上而言，您怎么看西安的城市更新？

宋群：西安历史文化厚重，历史自豪感比较强，但历史包袱也比较沉重。近现代建筑与工业遗存，和汉唐相比好像不值一提。同样，对近现代的城市记忆、市民文化、生活方式，不够重视。

一个城市的市民文化，才是这个城市最真实的文化形态，因为来自生活状态本身。除了不断在谈的汉唐盛世，西安的市井生活也有其价值。近十几年高速增长，城市也经历了好几轮大拆大建。在这个过程中，大家抛弃丢下的东西太多了。除了整理与之相关的文字图像与出版，我们一直在做城市记忆主题的展览，2017年做了中国第一个城市记忆主题博物馆——西安城市记忆博物馆，让那些曾经的破烂儿，被更多的人看到，触摸到。我们处在一个剧烈变化的时代，还是应该时不时回头看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