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对于我这一代人来说,大城市意味着文化生产的源头,经济实力的中心;现在,它却化身为主题乐园(拉斯维加斯、迪拜),无边的工地宿舍(中国城市),和彻底错乱的建筑异型(东京)”——J.G.巴拉德,2008年

 

 

从深圳世界之窗,到常州中华恐龙园,再到海外巨头迪士尼、环球影城进入中国,以及应对竞争出现的各种国风古风主题公园……我们的城市正在被花样繁多的主题公园包围起来。主题公园,已经成为城市重要的组成部分。然而,主题公园是否在成为城市本身?主题公园的模式和原理,似乎正在成为我们想象未来城市、未来社区、未来人居的理想型,我们是完全接受,还是有回避和无视的空间?

 

 

 

从主题公园到主题城市

#city-themed  #disneyization

 

1955年在加州阿纳海姆开幕的迪士尼乐园,被认为是世界上第一个大型主题公园。然而,主题公园的雏形,在此前100年已经出现:伦敦水晶宫里的万国展示,芝加哥世博会上的摩天轮,巴黎世博会上的环幕电影……可以说,世界博览会的场地,就是最早的主题公园。

 

世博会展示工业品的同时,文化娱乐也开始抬头,把城市局部的时空扭曲,变成狂欢的场所。华特·迪士尼则将临时的、事件性的活动,变成了长期的、日常的、天天来做的白日梦。迪士尼乐园也由此成为主题公园的代名词。迪士尼的运作模式,也从公园本身,溢出到了整个社会,变成一种普遍的原理。

解析未来社区的八个内涵

#Future Community

边一个发明了返工

#Future Community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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△把老街坊作为主题招揽怀旧的消费者,是当下购物中心时髦的做法。图为上海北外滩来福士city mart城市集市。摄影:若谷

 

 

在终极的控制层面,因为RCID特许城市的长期有效,才使得今日的奥兰多迪士尼世界如此独特,甚至区别于其他迪士尼乐园。特许城市对于世界上其他城市项目而言,都是令人羡慕的。但无论项目尺度和规模大小,哪怕具体到一个人,掌握自身命运本身这件事,对于打造差异化、独特性、吸引力等方面,都是至关重要的。

 

以迪士尼公司为代表的迪士尼化,早已超出具体的品牌、企业,成为当下消费社会、都市社会的一个普遍趋势,成为日常生活一部分。因此,抵抗迪士尼化,并不像麦当劳化那样简单。迪士尼化,其本质是在全球化带来同质化的背景下,寻找着差异性和多样性的可能。如此看来,中国城市在现阶段,无论是打造未来社区还是城市更新,首先面对的不是反迪士尼化,而是迪士尼化还远远不够的问题。

 

 

 

*图中未注明来源图来自“Walt Disney's E.P.C.O.T film(1966)”,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sLCHg9mUBag

 

 

 

研究团队 /《城市中国》研究中心

策划 / 崔国

文+编辑 / 宋代伦

新媒体编辑 / 唐菲

本期作者
宋代伦

△左:1893芝加哥世博会上的摩天轮。右:1900巴黎世博会上的巨型地球仪。

图片来源:explorepahistory.com; atlasobscura.com

 

 

尽管如此,未来社区规划建设所提及的20公顷(400*500米),对应到日常生活仍能涵盖一整条街道,覆盖若干小区/住区,形成5分钟步行的邻里空间,人们在此生活、居住、交往,构建较为紧密的社会网络。下一步,未来社区作为未来城市的细胞单元,应该被理解为更大尺度下的城市策略。

 

 

 

未来社区是存量背景下的城市更新

#organic update  #social ecology

 

 

“当前我国的城市建设,已经从增量扩张向存量优化转变,从过去解决‘有没有’向现在解决‘好不好’转变,关注的重点是布局的调整和品质的提升。”

 

 

我国现有的城市空间,存在着大量建于2000年前的老旧小区,诸如建筑结构老化、基础设施不足等问题长期困扰着群众。《城市中国》认为,有机更新真正的难度,不在于“破”而在于“立”。未来社区不仅是城市策略,更是一场城市行动,其本质绝非简单的空间整治,而是探讨如何在一个相对较大的城市尺度,有机、合理地嵌入新的社交生活圈。正如简·雅各布斯在《美国大城市的死和生》中所说:“设计一个梦幻城市很容易,塑造一个活生生的城市则煞费思量。”

△主题公园是现世关系的乌托邦版本,其发展始终伴随着中国的城市化进程。不同时期的主题空间构成反映了怎样的历史语境?主题公园怎样影响并改变着城市?又如何受制于城市发展和转型的时代背景和地域条件?(点击文末购买主题城市杂志包)

 

 

迪士尼乐园,本质上是西方文化工业的肉身,是大众消费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。然而从公园到城市的主题化,并非造了一座园子,引来游客消费,就会自动扩散。主题公园不是空中楼阁,而是实实在在落在具体大地上的庞大工程,它不可避免地要和现有的城市城乡格局发生这样那样的关系。因此,无论是接近城市还是远离城市,主题公园的出现,必将走向对更大范围城市空间的再造和布局。

△常州春秋淹城。摄影:崔国

 

 

抛开对内容生产的讨论,当国外的大品牌空降到中国之后,因为国内对主题公园的理解不足,导致服务园区的基础设施和公共设施严重缺位,主题公园与现有城市空间几乎无关,成了真正的飞地。北京环球度假区开园后,周围生意最好的,竟是足底按摩店。因为服务设施的缺位,游客只能不停地走路周折。

 

大型主题公园的涌现,是对中国城市基础设施、配套设施的一记“鞭策”。所以当我们谈从主题公园到主题城市的时候,视野不可能只局限在游乐范围,而需要更加整体的视角,从城市的尺度建设和运作主题公园。否则园内带来的愉悦感,很快会被园外消耗殆尽。

 

 

 

迪士尼的明日社区乌托邦

#disney world  #the epcot  #people mover

 

正如建筑师不满足于只造单体房子,文化工业造梦师最终在意的,也是整个城市。华特·迪士尼不止于完成“世界中的世界”,而是希望打造一个更完整的世界,一个可居可游的现实的乌托邦。

 

1965年,迪士尼公司在佛罗里达中部的奥兰多市西南方向,买下了超过27000英亩的土地(两个曼哈顿),计划建造华特·迪士尼世界娱乐中心(Walt Disney World Resort),简称迪士尼世界。这片土地足够广大,以支持迪士尼的狂想。1966年10月,华特·迪士尼发布了一条短片,比较完整地展示了他的未来社区构想:明日社区实验原型(The Experimental Prototype Community of Tomorrow),简称艾波卡特(EPCOT)。

在短片里,迪士尼站在两倍多他身高的巨大展板前,展示他的宏伟计划:一座中央放射型的中心城区,具有商业、居住、消费功能,中心是座高层建筑,作为酒店、国际购物中心。向北是迪士尼乐园片区,向南是工业园区,最南端还规划了一座机场,和毗邻的一片城市综合体。从名称上就能看出,EPCOT直接借鉴自霍华德的“明日的田园城市”。而圆形、径向、组团、绿带等规划,也几乎是照搬田园城市。整个城市能供两万人居住、工作,社会住宅取代了私有产权。

 

在Fort Worth的新城规划中,Victor Gruen设想一个市中心功能混合,适宜步行的城市空间。停车设施、通道设在外围。

图片来源:gruenassociates.com

 

 

在综合格伦的设计思想后,EPCOT规划了一套立体式的综合交通系统。中心城区和各功能区之间,由快速轨交干线连接。为了消除城市规划功能分区带来的问题,迪士尼把此前加州迪士尼乐园内的People Mover系统(一种轻便灵活的高架轨道车)应用到每个片区内,在中心与轨交干线对接,并向片区四周延伸。私人汽车通行与停放,货车物流与仓储,以及垃圾清理、电气系统,则放到地下多层,通过各种管道和升降梯连通。地面,则完全属于步行者和骑行者。

EPCOT构想的立体综合交通系统与街区生活。图片来源:themouselets.com; themeparktourist.com

△EPCOT核心区艺术概念图。图片来源:omniluxe.net; gizmodo.com  

 

 

更近的影响,则来自建筑师维克多·格伦(Victor Gruen)。格伦把1964 年纽约世界博览会的场地改造成一座城市的计划,直接启发了迪士尼走向城市规划。格伦因为设计了美国郊区封闭式购物中心而出名。但相比于现实中的郊区大盒子和地面无边的停车场,格伦理想中的城市,是步行优先的。在1964年的著作《我们城市的心脏》(The Heart of Our Cities)中,格伦把商业和购物中心(商业区)作为城市心脏,以此为中心来组织城市。汽车存放区被内部配送道路环绕,在各节点与高速公路、公共道路网络和公共交通连接。地面还给人以步行。

△现实中的单轨铁路和People Mover形成的立体交通状况。

 

 

这条短片发布后不到两个月,华特·迪士尼逝世,整个计划也就不了了之。1971年,迪士尼世界的魔幻乐园开业。1982年,同名的主题公园 EPCOT开放,作为对迪士尼本人的致敬。此后,迪士尼世界又造了两座主题公园,和系列配套设施。1990年代,迪士尼公司又建造了一个名为庆典镇(celebration)的社区。表面上说采用了迪士尼的一些想法,但实际上是在新城市主义理念的影响下打造的怀旧式美国小镇。

 

但是EPCOT中的设计理念,并非完全没有实现。园内的People Mover系统之外,迪士尼世界的四个园区之间,就用便捷的单轨列车线路串联起来,形成兼顾出行和观光的大循环和小循环。1983年开业的东京迪士尼娱乐中心,继续沿用了这样的轨交思路。这是迪士尼一直以来坚持的轨交+步行为主交通理念。

 

 

 

迪士尼化还是反迪士尼化

#franchise city  #retrotopia

 

无论是公园的运营,还是对未来社区的规划,“迪士尼化”有效推进的背后,都离不开以迪士尼公司为代表的组织对事物全方位的“控制”。

 

控制,可以有多层的理解。针对个人,有对消费者(顾客)的控制,对工作人员的控制,对体验的控制。控制在这里,更多代表监督、监视,或是诱导个体的行为。

 

针对环境,则有对天气的控制,对建筑类型的控制,对周边空间和设施的控制,以确保主题空间不受外界干扰。控制本身,也可以作为主题。购物中心将大量城市空间室内化后,对环境的控制力加强,可以说是迪士尼化的升级版。

 

然而一个主题空间,主题城市,要想真正长久地存在下去,还必须走向终极的控制,即对土地,规划,法规的控制。这里的控制,意味着掌握自身命运,获得自治的权力。

 

迪士尼区别于其他主题空间的特别之处,也在于其终极的控制。自1955年迪士尼乐园开业后,迪士尼的团队就开始与美国联邦和地方政府谈判,以获得特许城市的授权。在1965年买入土地之后,迪士尼将这块区域命名为芦苇溪改进区(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, RCID)。在RCID范围内,迪士尼拥有土地、法规、规划、建设、管理的完整权限,简言之,一个独立王国。迪士尼甚至设想一座小型核电站,来为EPCOT供电,实现能源的自给自足。

上:迪士尼买下的所有土地的范围;下:Epcot主题公园和celebration镇相对位置。图片来源:fandom.com; navfile.com

 

 

但在文化批判的视角看来,无论是哪个层面的控制,都是不值得向往的未来。对个体的控制,导致了行动和精神上的不自由;对环境和主题的控制,导致日常生活的殖民,把伪现实当作现实;对规划的控制,整个城市都变成企业、资本的玩物了,完全的城市企业主义。抵抗社会的迪士尼化,似乎是必须的。

 

然而一系列否定之后,我们需要追问,到底什么是值得向往的日常生活和城市空间?美国小镇是日常吗?日本的商店街和巷弄是日常吗?中国的老街坊、老公房是日常吗?然而这些带有怀旧气息的城市日常,今天都或多或少被主题化、消费化,变成迪士尼化的日常生活了。否则我们无法解释当越来越多的老街坊拆除,被重新组合到火锅店、购物中心里,消费者依然趋之若鹜。在大众看来,控制在某些方面未必不好,甚至非常享受这种控制。购物中心里的老街坊,比真实的更真实,比日常的更日常。